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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“不知道干嘛非要逼我干这事儿，”克林说。“笨蛋顿用一个肌肉小拇指也能带上来这几个该死的桶。”

贺丽亚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克林闭嘴。

“布兰顿参加了方阵训练，”她说。“你没有。所以赶紧闭嘴接着爬。”

“费这么大劲就为了去看那个又肥又懒的蠢货？”

“胖达并不懒。还有，注意点，他是我朋友。你得看看他们那是怎么运转的，克林。这份工作没准适合你。”

他生气了。“滚蛋。我这么聪明，这工作配不上我。”

贺丽亚小心地爬着。她脖子上挂着的发光罐几乎要灭了。克林的发光罐早就黑了----为了爬台阶时少些重量，这小王八蛋可能就没装满。

“对胖达嘴下留点情，”她说。“行吗？”

“说不准。”

她想着帮克林的忙，他倒已经在招自己烦了。他难道不知道如果得不到重要工作，他们可能逼他在五次强制任务之后继续出去跑吗？也许不知道----克林觉得自己无所不知。他不属于地表。他注定有别的工作。她不知道是什么，但她打心眼里认为就算克林这么烦人、这么没礼貌，总有一天他会为山堡做出非常重要的贡献。

“我的腿累坏了，”他说。“胳膊也是。”

贺丽亚也一样。实际上她的腿痛死了。她知道自己状态非常好----要在地表生存必须如此----但带着两砖重的水爬三百步阶梯？很快就会累的。

“继续爬就是了，”她说。

“这他妈也太多台阶了。爬这么多台阶的人怎么还能那么肥呢？”

也许他能做出非常重要的贡献。他越是抱怨，她就越是不能确定。

“克林，你就从来没停止过抱怨吗？”

“我更喜欢用勇敢地陈述事实这一说法。”

所有前往信号站的人都必须随身携带两个桶----一个盛满水，一个装满蜡烛和食物。上去两个装满的桶，下来两个空着的桶。以此来给信号员提供饮用水和冲厕所的水。厕所下水道则直通河面。

“嗨，”克林说，“肯定不远了----都能闻着他的臭味了。”

贺丽亚也闻到了，但至少今天这臭味不是胖达的。昨天训练之前他显然在河里洗过澡。那就只能是丹顿，或者是已经深入石墙之中的未经清洗的人体臭气。没有什么法子能把水一路泵上信号山顶----考虑到信号员每次要在窝里呆几个礼拜，只能手洗就是现在这个状态了。

贺丽亚以为自己的腿可能快瘸了，但上方出现的点点辉光告诉她就快到了。她奋力爬上最后几节台阶进入被烛光照亮的信号员宿舍，这个小小的石头房间弥漫着难以置信的难闻气味。

“真恶心，”克林说。

衣服仍得到处都是。一个箩筐里装满残羹剩饭。两张床----一张是空的，一张上面躺着正打呼噜的丹顿·桑德，这老头当信号员的时间比奥卢斯当侯爵的时间还长。

克林放下他的两个桶。他弯下腰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。他朝熟睡的丹顿努努下巴。

“我们应该叫醒他。朝他身上倒点水。肯定非常搞笑。”

贺丽亚瞪他一眼。“你敢我就宰了你。”

克林翻了个白眼，但也没对丹顿下手。

贺丽亚抬起她的水桶，把水倒进石墙中挖出的水槽。

“看到这么多水就...这么静止着，真奇怪，”她说。“一点光也没有。”

克林把他那桶水倒进水槽。“发光的细菌需要食物和氧气，和我们一样。没有这些细菌就死了。我猜，可以造一个搅拌器。”他盯着水面。“没错，我想能行，特别是把水槽做大些就更好了。”

搅拌器？他在说什么？克林聊起这些内容、这些贺丽亚不是真的很懂的内容的时候，他听起来像另一个人。声音中既没有抱怨也没有傲慢...只有憧憬。每次聊起发明和科学，他听起来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----换成一个贺丽亚愿意与之相处的人。

“我告诉你点好玩的吧，”克林说。“如果我尿在他们的水槽里，他们不知道就会喝下去。”

或者她已经受够了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也说不准。

“咱们去找胖达，”她说。

如果他不在这儿，就是在观测平台上。小屋后面，和台阶向对的方向有滑动的石门。石门始建于太祖保罗时期。

克林抓住金属把手，准备向后拽开石门。

“等等，”贺丽亚说。

“你真的以为外面有恶魔？得了，丽亚，省省吧 。”

这个男孩儿需要学习教训，跑了三次任务之后本应烂熟于胸的教训。如果他还不明白要一直保持警惕，缺乏这样的专注会让他身陷险境----也会让她和布兰顿身陷险境。

她走到他跟前。她比他高五厘米。他抬头看着她，假装并不害怕。

“我见过人被抓走，克林。你见过吗？”

他又想翻白眼----贺丽亚抓住他的下巴，强迫他看着自己。两人距离近到鼻子都快碰在一起。克林眼里满是怒火，但没有推开她的手。尽管他是个十足的混蛋，但也知道多亏了她的经验自己才能活着。

更重要的是，他知道贺丽亚能踢爆自己的屁股。

她的手握成爪子，指尖抵在他胸部慢慢沿外衣向下划。“有时候，恶魔杀人之前会用爪尖给人开膛破肚。”她抬起手，大拇指向上贴着另外四指，指着克林的脸。“有时候它们用齿舌咬人，把人撞晕。”她突然探出手----钻着的五指狠狠点在克林额头上。

他想扇开她的手，但她速度太快，已经抽走了。

“我见过两个人被抓去黑烟山，”她说。“当队友被抓时，你救不了他们。救不了。我再没见过他们。一旦听过队友的求救声，而且他们一直求救直到再也听不到为止的时候，你就再也忘不掉这个声音。你会梦到这些声音。无处可逃。”

他的脸上没有愤怒...只有掩饰不住的恐惧。

“那么，”贺丽亚笑着说，“我是不是非要确认外面没有恶魔呢？以你的弟中弟起誓，肯定要。如果忽视规则，那就不仅仅是你被抓走。还有布兰顿。还有我。”她后退一步。“现在，尊敬的先生，能麻烦您照章办事吗？”

克林揉了揉脸。“有时候，你真是个苛刻的婊子。有人告诉过你吗？”

“只有那些惹毛我的人。”

“我不能再当这种人了。”他稍微收敛了点。但不多久就会恢复原样。总是如此。

克林看着门右边，找到他知道会挂在那儿的东西：一把木槌。他从挂钩取下木槌，小心地敲击石头门：哒-哒，停顿，哒-哒。

几秒后从另一侧传来应答：哒-哒，停顿，哒-哒。这简单的暗码意味着门的另一侧安全。

克林将木槌挂回钩子。“看到了？告诉你了不用担心。”

他抓住把手向后靠。贺丽亚帮他。两人一起抬起沉重的大门。明亮的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。冰冷的空气灌进房间，她爬阶梯时出的汗都凉了。

胖达笑容满面地靠过来，脸冻得通红，鼻子下面挂着一点鼻涕。

“丽亚！真高兴见到你！”他看到克林，皱起了眉头。“你带朋友来了。”

“别担心，”克林说。“我不是来交朋友的。”

他马上又变回了混蛋。也难免。

“走吧，克林，”她说。“到外面来看看胖达每天都在干什么。”她抓着克林的手腕，趁他开口前拽着他穿过石门，进入观测平台。

他们站在莱马斯山的山顶。也许这里的空间是自然形成的平地，或者也许是被太祖保罗的手下改成了平台。不管是什么原因，这里都是独一无二的。

克林在原地慢慢转身将景色尽收眼底。“这...这太他妈神奇了。”

贺丽亚无法反驳。

山脉向东和南延伸开去。在某个肉眼看不见的地方，山脉又连在一起，围绕莱妮湖大致呈一个圆形。在海岸附近，她能轻松辨认出汀塞拉城如巨树般的遗址。这座城曾经如此巨大。莱马斯山向西南方逐渐降低，绿色的山坡与大片平原直达密瀑湖。一个多世纪前，这些平原上建有若干城镇，即便其中最小的也比莱马斯堡大得多。

那都是“大灾变”之前，恶魔到来之前。

贺丽亚听过那些故事，这些野兽从河谷奔涌而出，席卷了平原，杀死试图阻挡它们的武士与村民，把幸存者抓回黑烟山。在那恐怖的几年中活下来的人们，纷纷逃进空荡的山堡。太祖保罗遭暗杀后，这些山堡就被弃置了。

贺丽亚指着下面。“看到那边的一片树了吗？是汀塞拉城遗址。”

克林略向外探身，眯着眼。“不开玩笑？”

“不开玩笑，”胖达说。“那边山脉间的大口子就是格斯比关。从关口到密瀑湖之间的区域，人们种植食物，多到吃不完就只能任其腐烂。没有人挨饿。”

克林哼了一声。“又一个编出来的故事而已。别什么都信，肥仔。”

贺丽亚以前和艾蔻去过那边一回。还有些果树，但被上了年纪的人称为小麦、土豆、草莓等等的东西都没了。

传说还曾存在过一种叫南瓜的水果。欧里亚娜曾经给孩子们讲过南瓜，虽然很少有孩子相信有种巨大而坚硬的橘黄色水果，能比他们的头还大。但贺丽亚信----谁能凭空编出这样的东西？

“我带克林上来是为了看你的镜子，”贺丽亚说。“他需要了解咱们是怎么与其他山堡联系的。”

胖达点点头。“很高兴能帮上忙。”

也许胖达不适合信使任务，但他对自己的工作非常认真负责----从这点出发，他就可以称得上是莱马斯的优秀公民。

他抬头望着太阳，然后看了看从一个石洞里伸出来的笔直的棍子。

“日影显示十五点，”他说。“你们来得正好，我们马上要和达科泰拉通话。”

胖达走向设置在平整地面边缘的一个设备。一个木制三脚架，因为多年使用遍布划痕和凹坑。三脚架上是金属的U形台架，装有四条水平排列的金属板，每块板子高约五厘米，它们正好组成一个正方形。U形台架底部伸出一个金属臂，其上托着一面小圆镜。

他移动小圆镜，然后向上转动。这样反射的阳光就照在水平金属板上。他用力眯起眼睛，通过一个小圆筒望去。

“好颜艺，”克林说。“看着你像是在使劲放屁。你是不是经常放屁啊？我这么问是因为你的房间闻起来，像是十个屁组成了一个超级无敌大屁。”

胖达继续眯着眼，微调小圆镜。

“如果我真要放屁，”他说，“你个子这么小，我敢打赌我能按着你，然后放在你头上。”

克林火了。“你他妈试试看啊，死肥仔。”

贺丽亚给了克林胳膊一下。

“如果你要取笑别人，”她说，“那就应该受得了别人取笑你。”

克林满脸通红。

“这个装置叫做太阳信号仪，”胖达说。他站起来，指着西北方。“达科泰拉在发信号。看见了吗？”

西面一座山峰上，贺丽亚看到一点光亮，在有节奏的闪动。

胖达又贴近那装置。他扳动金属正方形侧面的一个控制杆。平行金属条开开合合。

“他在回答达科泰拉，”贺丽亚说。“他们用闪光发送信号，胖达解读，然后----”

“好了，我明白了，”克林说。“这么明显的事情不需解释。”

老天，为什么他非要这么混蛋？

克林走近太阳信号仪。“闪光是一种语言？”

“正是，”胖达说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和纳顿纤维裹起来的一段木炭。“这种语言叫摩尔斯码。”

“摩尔斯，”克林说。“摩尔斯是什么？”

胖达在本子上做着记录，耸耸肩。“历史上的某人，也许吧。”

克林观察着遥远山头的闪光。“不知道能不能在信使任务中利用这系统。手语只在我们能看见彼此的时候起作用。这样的系统可以让我们在更远的距离进行通讯。”

丽亚此前也考虑过。“在这高处是一回事。跑任务时又是一回事。我们不知道闪光会不会把恶魔引过来。”

克林咬着嘴唇，思索着。“是，我想是的。也许我能想法子做个实验，看看它们是不是对闪光有反应。嗨，肥仔，给我看密码。”

胖达叹口气。他翻到笔记本背面，递给克林一小片纸。克林拿着研究起来。

“点代表短闪光，”胖达说。“横代表长闪光。两样结合起来代表字母，然后----”

克林把纸还给他。“我记住了。”

胖达眨眨眼。“你到底记住什么了？”

“密码，”克林说。“我背下来了。”

胖达拿着那片纸。他盯着纸看，似乎是要确定递给克林的纸对不对。

“这上面有二十六个符号，”胖达说。“你刚才记住了摩尔斯码？”

克林看着从达科泰拉山发出的闪光。

“我们...需要...塔的...丝绸...，”他说“显然塔是塔坎塔的简称，所以不需要发送那么多字母。对吧？”

胖达转头看着贺丽亚。“这是开玩笑，对吧？他早知道摩尔斯码？”

有时候，克林的头脑让她大吃一惊。

“如果他说他不知道，他就是不知道，”她说。“克林，你认为信号收发怎么样？我觉得等跑完五次任务，这可能是适合你的工作。”

克林大大地叹了口气，翻起白眼；丽亚心里一颤。“呃，也许我要找一个需要用脑子的工作，”他说。“傻瓜都能记录闪光的次数。和我自己的臭气一次在这上面呆几个星期？免了吧。”

胖达怒目而视。

贺丽亚想揍克林一顿。他实在太...他妈...没礼貌了。

“克林，咱们走吧，”她说。“胖达还有工作要做，而且下去还得走好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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